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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熟悉我的人都知道，我会战斗到最后一刻。”
杨福东靠在沙发里，一头灰白蓬乱的长发之下，他表情中带着点苦笑，又带着点骄傲，整个人正被肉眼可见的疲惫感笼罩着。
访谈距离约好的开始时间，已经被推后了两个小时。窗外，北京入冬的夜色正在迅速地弥漫涌起，而在一旁那个灯火通明的巨大展厅里，在数不清的器材和大大小小的纸箱之间，布展的工人和同事们还在穿梭忙碌着。空气安静而繁忙，不断有新的问题冒出来，等着他给出意见和决定。
还有不到两天，杨福东的大型个展就要在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拉开帷幕。然而就在眼前，这位在manbetx3.0 极具影响力的影像艺术家迄今规模最大、最为重要的个人展览，仍在缓缓酝酿着它的全貌。身处这个堪称恢弘的现场，会发现很多环节都仍处在“接近完工”的状态，更多的细节好像还在四下里悬着，等待着最终的调整和着落。
“（布展）进度可能慢点，但每一步都还算稳，没超出合理的限度，没到要‘出事儿’的地步”。
时间，正在不断聚积成一种有形压力。但不难感觉到，这种“悬而未决”的状态对于杨福东来说已经不算陌生：进度的焦灼感，好像也如同某种必要的创作条件。这位艺术家还在等待，仿佛在这熬人的消磨中，同样蕴藏着作品真正的质感。
“我脑子里其实会有个大方向，比如在拍摄时，我不会让计划具体到‘今天要拍这间房子里的这个杯子放在这个桌上’，我不希望将创作变成一种刻板的执行。”
在杨福东看来，创作中这种外在的“持续待定”状态，也意味着某种内在的生机，可以让创作找到那种自然的“呼吸感”：“这样你会觉得自己还在游泳，而不是僵在了水里。”
“你刚提到的，这个展览中的那种‘不确定’的感觉，是对的。它就是一种‘准确的不确定’。当所有东西都可以决定得非常准确，那么我认为自己就可以退休了，可以离开了。”
在布展现场不时轰鸣作响的施工声中，他发出了一句感叹。
《香河》（静帧），2016-2025，15频黑白有声数码影像装置，图片由杨福东工作室提供2，
“准备展览的过程中，我和策展人始终在聊几个词：生命轮回、恍若隔世。”
杨福东正在为之全力以赴的这场展览，以他儿时生活过的故乡“香河”命名。展览经历了漫长而不无曲折的筹备期，展出的一系列作品中，收录了不少他早期的旧作，也包括多部最新完成的影像和大型装置。而其中最为核心的那件作品——同样名为《香河》——是一部被分布在15块大屏幕上播放的黑白影片，它凝聚着杨福东超过二十五年的构思和探索。
在过去的近十年间，杨福东的创作开启了一次深入的进阶：在规模越来越庞大、使用媒介越来越多元、表达系统越来越复杂的基础之上，他的作品中开始浮现出一个共同的主题：“探究人到底有没有精神生活？”。按照杨福东的话说，他准备以不设上限的时间，持续用创作去回答这一兼具文化性与哲学性的命题，并把得到的“结论”像书本一样分类、陈列起来。他为这一工作量可观的项目命名为“图书馆电影计划”。
那部影片《香河》——讲述了manbetx3.0 北方一个村庄里几户人家度过的一个春节——于2016年完成拍摄，但此后经过9年才结束剪辑。如今被内嵌在一场更为宏大的展览中面向公众，无疑代表着“图书馆电影计划”迄今创作时间最久、体量最大、观念密度最高的一次尝试。
《香河》（剧照），2016-2025，15频黑白有声数码影像装置，图片由杨福东工作室提供“你可以将这次展览整体看作一种沉浸式的、立体的‘电影’。从入口处的巨幅海报开始，观众其实就已经进入了叙事的开端。”
杨福东不是那种喜欢过度自我阐释的艺术家，似乎也反感自己的作品被学术腔式地谈论。他说话时语言流畅、生动，富有幽默感，但始终保持着一种松散、开放的状态。就像他在影片中呈现的那种北方冬天的气息，烟光缭缭、漫无形状和走向。“有些问题，艺术家没法解释的很清楚”。
想起在某次访谈中，杨福东曾表示，他的影片会更多偏重一种基于感知的理解，是在捕捉那种只可意会、不可言传的东西，“这种朦胧和暧昧就像诗歌，不仅是为了表达优美的形式，它恰恰也是传递情感最精准的方法。”
这种强调直觉的感知方式，也关乎不同观众的个体体验，关乎他们在面对作品时，自身在内心中生发的联结和解读。
但有一些部分是可以明确的：在影片《香河》中，导演并没有花费力气去讲述一个逻辑环环相扣的故事，真正引领观看者走进内容的不是情节，而是一种情绪和意识的活动。
与此同时，那些画面呈现着极具感官冲击力的美感。场景的变化、光影的层次、镜头的推进和停留，都被编排在统一的节奏里。演员在这种被悉心营造的氛围中完成了表演，进而让影片整体呈现出一种既真实、又间离的美学。
更进一步说，杨福东镜头的目的，并不是记录一个写实的、具体的村庄，而是在描述与时间有关的气息和印象——是那种人与事在经历岁月的往复消磨，并再次被记忆和情感打捞起来，重新被染上色彩后的质感。
懵懂的孩子、操劳的母亲、缠绵的恋人、等待命运的老人、呼啸的风吹过树木和泥墙……你仿佛见证了时间造访了一个村庄，进而又流向了风尘仆仆的人世。那些抓不住的记忆、已然远行的故人，像暗流一样绵密潮涌，循环叠加，难以一眼望穿，又会另人情不自禁地驻足回首。
这些时间的气息被小心雕琢、留存，并像藤蔓一样延伸到了整个展览的各个部分。展览也因此变成了一件容器，时间在其中穿流沉积、碰撞结晶，并在每一个空白的部分留下闪闪的光斑。
这些光斑，在观看者们的游荡、凝视或走神中，或许偶然会被捡拾起来，点亮某些记忆中曾经发生以及未能发生的事情，开启他们各自对时间的喃喃自语。
也因为如此，在看完展览，走出展厅，回到那个仍在持续不断刷新迭代的现实世界之后，当他们闭上眼睛，就依然还能感受到心里那一小片，难以消散的“乡愁”。
3，
匆匆的导览中，杨福东走到一排占满整面墙壁的联画作品跟前，在这个位置，视线几乎可以一览整个展厅。
那副巨大的作品，灵感来自南宋画家马远的绘画长卷《西园雅集》，描绘的是北宋几位文人墨客的一次聚会。画里没有激烈的情绪，呈现的只有一种每个人如其所是的安然状态。杨福东通过照片、临摹的绘画以及镜子和玻璃，让原本古意嶙峋的意境，长出了奇异的动感。
其中几张柳树的特写摄影格外引人注目：潮水一般的风仿佛穿过岁月，吹拂而来，满眼柔软细长的枝条，就像纷扬的思绪，流动飞舞。
站在这里，杨福东看向展览的深处：“你看，这样望过去，有点像在眺望一条河，眺望着河对岸的那个世界。”
以下为访谈摘录：
“意会的电影”
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“香河”这个展览有一个明确且具体的标题，但从展陈到作品又呈现着非常抽象的意境，您是如何构思和表达这个主题的？
杨福东：香河是我的故乡，这次展览讲述的是和“乡愁”有关的成长记忆，聚焦的是“年轻”这个人生的阶段。
我觉得故乡代表着一种“起步”的状态，在这个世界上，无论你最终走向哪个方向，故乡都你这趟人生旅程的起点。“乡愁”中也存在很多看不见的情感关联，因此这次展览在设计上沿用了我常说的一个词——“意会电影”——展览就像一部带引号的“精神性的电影”。
manbetx3.0 人的表达方式有自己的特点：我们表达中的某些准确性，恰恰来自“语焉不详”，一句话里常常带着很多层的“意思”，需要听话的人自己去体会。这很有意思。manbetx3.0 的绘画传统中也常常需要“意会”：不是画了竹子、画了花，就只是在说它们，而是其中藏着一种隐身的质感，在传递着情感的“言外之意”。
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展厅中的这排组画——《乐郊私语》——十分醒目。从形式到意境，它让人想到您在2020年的《无限的山峰》。能否讲讲这组作品的创作过程以及它和整个展览的关系？
杨福东：它的灵感来自南宋画家马远的《西园雅集》。《乐郊私语》采用了摄影、手绘、视频以及玻璃等媒介，构成了一种“蒙太奇”式的效果，就像古人看长卷绘画那样：卷轴慢慢展开，人物和场景逐步浮现出来，像看电影。
这次展览中，有很多小展厅都是很黑的暗场，我希望观众在走出来的时候，能面对一片“开阔的天空”，稍微跳开怀旧的情绪。所以在这个很亮、很空旷的空间安排了《乐郊私语》这组作品。
在北方农村院子里，你常常能见到一种影壁墙，上面有时会简单写个“福”字，或画点更复杂的花鸟和山水，寄托的都是人们对生活的向往感。在展览中，《乐郊私语》这排画其实也像是一面影壁，一边是“故乡”，一边是“外面的世界”。
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在以往的创作中，您也曾意临过石涛和颜辉的绘画，这次选择马远的《西园雅集》主要是源于什么考虑？
杨福东：马远的绘画因为“一角半边”的构图风格而闻名。在我看来，“马一角”的意境其实并不是来自于画纸上重点着墨的那一个角，而是其他那些广泛的留白，那些留白带着看不见的张力，给人很大想象的空间。
《西园雅集》表达的是一种惬意、抒情的意境。宋代的绘画代表着manbetx3.0 审美的一个高度，这让我觉得，无论是乡村院落里影壁墙上的绘画，还是宋代大师的杰作，艺术无论是在高处还是在民间，总有些东西是相通的，都代表着一种对生活的向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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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
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这次展览中最为重要的一件作品，就是和展览同名的影像装置《香河》，这部片子从拍摄到展出用了9年多的时间，过程为何会这么漫长？
杨福东：拍摄《香河》是在2016年，但实际上在2000年左右我就在酝酿拍摄老家的想法。
直到2007年我拍摄《竹林七贤》系列，拍到了后期，心里突然出现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，觉得人是悬着的，很不脚踏实地。那时就决定先去拍一下自己的老家，因为记忆中村子的周围老有荒狗在叫，就以狗为题材拍了《雀村往东》。
那个时候主要想让自己先“熏着”，去“养”那种对故乡的感觉。我想拍摄老家那种“人的情感”，想去靠近那个家乡，准确地说，那是我父母的家，是他们的出生地。
我母亲的村子叫雀林院，按北方的发音，麻雀又被念成“巧儿”，所以“雀林苑”也叫“巧儿林苑”。我妈妈和我爸爸的村子隔着不远，村子的出口一般都朝着东边。村子里的人出出进进，几十年漂泊在外，有的人衣锦还乡，有的落败归来。但生命轮回好像总是会以家为根，一代又一代，都在以村子为循环。
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《香河》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？
杨福东：讲的主要是我印象中父母的那一辈人，包括他们的兄弟姐妹，以及一个村子里的日常生活：不同的人们做着不同的营生，有的忙着把孩子拉扯大、有的在准备结婚、有的老人则已经面临离世。对于他们来说，可能正在度过一个普通的春节，但也可能是“最后一个冬天”。总之，就是该来的来，该走的走。
我在拍摄时，会尽量保持记忆中农村的感觉，但片中也会出现一些超现实的场景。我和展览的策展人一直在聊的几个词，就是“生命轮回”、“恍若隔世”。
《“香河”系列黑白摄影》，2025，收藏级喷墨打印，由杨福东工作室提供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影片中母亲的角色让人印象很深，是她串联起了不同的人物和情节。
杨福东：我一直觉得，无论在乡村还是别处，母亲都是特别伟大的。母亲要为整个一个大家庭的生活吃苦耐劳。有时一个母亲的付出，会让一个家族真正地向前延续、向下传承，而不再只是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。
《香河》里的母亲也有这个特点。全片没有台词，但我觉得演员们都特别好。比如谭卓，她的表演是含在生活里的，不会为了表演而表演，这反而让整个影片都融进了乡村的生活。
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相比之下，影片中父亲的角色好像就不是特别突出。
杨福东：《香河》中有一幕超现实的画面：一座古庙门口，站着一名穿着古代武士服装的护卫，他配着刀，站在母亲和孩子的身后。我觉得一个家庭中，有时母亲是雷厉风行、十分能干的，而父亲往往任劳任怨、言语不多，他在更多的时候更像是某种坚实的后盾，无声地庇护着这个家庭，防备着隐患发生，就像一个带刀的侍卫。
在另一个展厅里还有一个小短片，片名叫《父亲的烟火》。如果有时间，你可以安静地看一会，很短，就几分钟，讲的是一封书信。拍摄《香河》的时候我在中途休息了一天，回通县看望了我的爸爸，那天是春节，我爸爸放了很多烟火。
《父亲的烟火》是一部由艺术家过往拍摄的生活影像剪辑而成的短片，记录了艺术家的父亲在新年放烟火的真实瞬间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您镜头下的故乡似乎有一种共同的状态，就是北方的那种荒凉、干涩和寒冷。随着时间的变化，您对故乡的感受也会发生改变吗？
杨福东：《雀村往东》更多是在描绘环境：一个北方的村子，带着浓烈的北方冬天的气息，寒冷干裂，风都是硬的。《香河》讲的是村子里的人，偏重人的情感。很多感受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化，但有些问题不能下过于绝对的结论。
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在你看来《香河》这个片子有温度吗？为什么总会选择在冬天去拍摄自己的家乡？
杨福东：有没有温度要看你怎么看。就像照镜子，不同的人会看到不同的感受，我也不能替别人下判断。选择在冬天，因为我对那里冬天的印象比较深。
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记忆里故乡的夏天是什么样的？
杨福东：北方农村在夏天会热的浑身发黏，脱都没得脱。但在冬天，起码还能往身上不断穿衣服，因为冷，反而会有一种温度感。小时候睡大炕，要生土灶，可以烧的贼烫，前半夜会热的睡不着。
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下午在展厅里看《香河》，屏幕里放映的是一个冬天的农村，但作为观众，脚下的地毯其实很软，四周也暖烘烘的，这让人觉得是在做梦。在布展中，针对观看体验有没有特意的设计？
杨福东：《香河》是我的“图书馆电影计划”的首部作品，我希望在展览中呈现出一种“立体电影”的质感。
比如现场的吸音棉也用了两种：细纹的和整铺的；地面铺了柔软的地毯，我希望观众在走进展厅的时候脚下是舒服的；屏幕的尺寸也特意选过，能带来一种“进入感”。这些细节设计在我看来都是“台词儿”。
另外，这次为15屏的影片制作的音乐也是独立随机播放的。有时一幕片子的时长是20分钟，但配乐可能长达45分钟，画面和声音并不是严格对应，而是各放各的。目的就是让声画不断碰撞，形成多维的效果，营造出一种迷宫般的感受。
图书馆电影计划
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你在拍摄影片的时候，一般会优先考虑什么问题？叙事还是感受？
杨福东：一部影片，观众看到的往往都是它最后呈现的效果，但在拍摄过程中，导演真实的拍摄状态可能和影片的最终气质截然不同。
说到具体拍摄，比如我要拍一个罐子，首先会考虑选什么样的罐子放在那里会“好看”。如果现场没有特别多的选择，只有这个桌子和罐子，我就会考虑它们怎么摆放才好看。
这个“好看”，就是“台词儿”，就是一种基础叙事。等摆放“好看”了，拍摄一分钟，哪怕只是静态的画面，那些画面也会自己“说话”。它们就像一些奇怪的“密语”，大多数观众可能并不会接收这些密语，他们或许会更喜欢那种“讲故事”的电影。但“密语”其实很拓展人们的思考。
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在拍摄时会画分镜头么？
杨福东：有时也勾一下。但是我觉得写文字或画画，其实跟不上自己气息的速度。有些人打字很快，一边打字一边思维也“不掉”。但如果我去打字，很快就会没想法，因为打字的过程中原来想说的那句话就丢了。有些东西是语言难以表达准确的，说的越多越啰嗦、越不清楚。
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您刚才提到，拍摄《竹林七贤》时感到的那种“空落落”的感觉。回头看，在《竹林七贤》之后，您的影像风格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，也是在那时您提出了“图书馆电影计划”。能谈谈这两个阶段之间的变化么？
杨福东：我在不同时期的作品和展览，其实是彼此关联的，很难单独择出来孤立地去讨论。拍摄《竹林七贤》时是一种状态；但后来去拍摄乡村，并不代表我与城市生活的状态就完全隔绝了。很多状态都是连在一起的，“香河”是河水，“黄河”也是河水，这些水流到哪里，不能靠取出一杯放在这里去讨论。这个水是流动的，它是活水。
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比如，从您最早拍摄的《陌生的天堂》，到后来的《竹林七贤》，再到《愚公移山》以及《无限的山峰》，在您的作品中出现的人物角色，其实在呈现着不断变化的状态。您会去分析这种变化和它背后的原因么？
杨福东：首先我觉得不要把不同的人群提出来去互相对比，也没必要把一个概念单独拎出来去强加注述。
说到人物状态的变化，其实也挺简单的。如果用“人的状态”来映照时间的变化，年轻的人爬山就快，他们敢在山上边走边翻跟头，不用顾虑太多，摔就摔了；而老年人可能就需要拄着拐杖，他们的感受和思考也会更多。我会觉得这种不同的状态很有意思，但也很难做有什么绝对的区分或者趋势性的分析。艺术家可能做不到很清晰地把这些事儿说清楚。
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您所提出的“图书馆电影计划”有一个鲜明的主题：“探索人到底有没有精神生活”，可以谈谈在构想“精神生活”这个主题的时候，会包括哪些维度吗？
杨福东：人的情感包含着很多的东西，但“精神”这个词其实没法细究，里面有一种微妙东西，大概就是关于“人为什么会这样想事情”。
开玩笑地讲，有时候我看着两棵树发呆，风一吹过，它们在那里晃动。我可能会觉得，哎，那两树说在聊天呢，聊的还挺高兴的。但在别人眼里，可能就会觉得我有毛病。
在《乐郊私语》中有几幅我拍摄的柳树，我在拍的时候，就会感到一种情感，觉得那棵柳树就像人一样，它也有情感，也可以交流。很多东西，在我看来都是存在生机的。
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那怎么理解“图书馆电影计划”呢？感觉这个计划中既会探讨人的精神，也在探索影像创作的形式。
杨福东：很多东西还下不了定义。我称之为“图书馆电影计划”，就是说这些作品可以像书一样放在书架上。它们的目的并不是要去决定什么，或许有人愿意看，他就去看了。我要做的，就是把它们制作出来，放在那儿。其他的事情，随缘。
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“图书馆电影计划”为什么要拍22部？
杨福东：就是口头上一说，说完就发现这话有点大（笑）。22 部影片，按照两三年一部的规模，一下子40多年就支出去了。但如果能持续得到足够的支持，方方面面的条件也OK，我的想法肯定是充足的。现在还会不断冒出很多新的想法，都可以排到100年之后了。
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知与行
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创作的时候会不会考虑作品的所谓“永恒性”？
杨福东：很多事是没法儿预言的。就像那部动画电影里面讲的，当你的最后一个亲人都没有再记住你了，你就可以彻底地走了。
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年龄的变化，会对创作产生影响么？
杨福东：随着年龄增长你会感觉到整个身体的变化，比如头发白了。但创作状态其实是一种平衡，在“心力”上是可以持续保持年轻的，不一定是30岁的年轻，而是50岁的年轻。
《在颐和园》（静帧），2024-2025，彩色有声单频16毫米胶片影像，图片由杨福东工作室提供
《少年少年》（剧照），2025，5频彩色有声16毫米胶片影像装置，图片由杨福东工作室提供manbetx20客户端下载 ：您刚才提到的，“思维的活跃”与“行动的局限”之间的关系，这个问题在您的创作中会是一种矛盾么？从艺术家的角度怎么看待“知”与“行”的关系？
杨福东：比如我自己因为踢球膝盖受了重伤，现在走个高层的楼梯心里就会很慌，这就是很现实的（行动的）问题。
但有时候我也看到，身边的人决定要去做点什么事，他们挺干脆地就去做了，最后其实也没什么问题。你看黄山上那些画画的老人，他们背上画夹子就去了，然后就在那里慢慢走、慢慢走，到点儿就休息，最后其实也能走下来。
以前我常常调侃一个例子：半夜我特想念见你，心里觉得非要跟你去喝酒，然后哗啦哗啦开着车去找你。等到了门口，心里却觉得这样其实就OK了，就转身回去了。这过程中，你一直在睡觉，而我这边折腾了一个晚上。我觉得这种感觉很好玩，因为一瞬间不确定的决定，做了很多事情。
很多时候我也觉得，如果把一件事给聊透了，这事可能就黄了。顺着这个逻辑往下说，随着自己的年纪越来越大，心境越来越成熟，仍然需要不断地去问自己：还能不能像年轻时那样，勇敢纯粹地去做点事情？
你经验的确是多了，但顾虑其实也多了。因为顾虑太多，很多事就会被耽误了。不能说耽误吧，耽搁了。
（本文所用图片除特别标注，均为：“杨福东：香河”展览现场图，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，2025。图片由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提供，摄影：杨灏。本文作者及编辑邮箱：zhen.zhu@www.acphonor.com)